夏侯常恃誄
夏侯湛字孝若，譙國譙人也。少知名，若干辟太尉府掾，賢良方正，徵為太子舍人，尚書郎，野王令，中書郎，南陽相，家艱乞還。頃之，選為太子僕，未就命而世祖崩，天子以為散騎常侍，從班列也。春秋四十有九，元康元年夏五月壬辰寢疾，卒於延熹里第。嗚呼哀哉！乃作誄曰：
禹錫玄珪，實曰文命，克名克聖，光啟夏政。其在於漢，邁勳惟嬰，思弘儒業，小大雙名。顯祖曜德，牧兗及荊，父守淮岱，治亦有聲。英英夫子，灼灼其雋， 飛辯摛藻，華繁玉振，如彼隋和，發彩流潤；如彼錦繢，列素點絢。人見其表， 莫測其裏，徒謂吾生，文勝則史。心照神交，唯我與子。且歷少長，逮觀終始，子之承親，孝齊閔參；子之友悌，和如瑟琴；事君直道，與朋信心，雖實唱高， 猶賞爾音。弱冠厲翼，羽儀初升，公弓既招，皇輿乃徵，內贊兩宮，外宰黎蒸， 忠節允著，清風載興。泱彼樂都，寵子惟王，設官建黼，玅簡邦良，用取喉舌，相爾南陽。誨訓不倦，視人如傷，乃眷北顧，辭祿延熹，余亦偃息，無事明時。疇昔之游，二紀于玆，班白攜手，何歎如之。居吾語女，眾實勝寡，人惡雋逸， 俗疵文雅。執戟疲楊，長沙投賈，無謂爾高，子居物下，子乃洗然，變色易容， 慨然歎曰：道固不同，為人由己，匪我求蒙，誰毀誰譽，何去何從。莫涅匪緇， 莫磨匪磷，子獨正色，居屈志伸，雖不爾以，猶致其身，獻替盡規，媚茲一人。 讜言忠謀，世祖是嘉，將僕儲皇，奉轡承華。先朝末命，聖烈顯加，入侍帝闥， 出光厥家。我聞積善，神降之吉，宜享遐紀，長保天秩，如何斯人，而有斯疾，曾未知命，中年隕卒，嗚呼哀哉！惟爾之存，匪爵而貴，甘食美服，重珍兼味。臨終遺誓，永錫爾類。歛以時襲，殯不簡器，誰能拔俗，生盡其養，孰是養生，而博其葬，淵哉若人，縱心條暢。傑操明達，困而彌亮。柩輅既祖，容體長歸， 存亡永訣，逝者不追。望子舊車，覽爾遺衣，愊爾失聲，迸涕交揮，非子為慟，吾慟為誰？嗚呼哀哉！日往月來，暑退寒襲，零露霑凝，勁風淒急。慘爾其傷，念我良執。適子素館，撫孤相泣，前思未弭，後感仍集，激悲滿懷，逝矣安及，嗚呼哀哉！
馬洴督誄
惟元康七年秋九月十五日，晉故督守關中侯扶風馬君卒，嗚呼哀哉！初雍部之內屬羌反，未弭，而編戶之氐又肆逆焉。雖王旅致討，終於殄滅，而蜂躉有毒，驟失小利，俾百姓流亡，頻於塗炭。建威喪元於好畤，州伯宵遯乎大谿，若夫偏師裨將之隕首覆車者，蓋以十數；剖伏專城，紆青拖墨之司，奔走失其守者，相望於境。秦隴之僭，鞏更為魁，既己襲洴，而館其縣，子以渺爾之身，介乎重圍之裏，率寡弱之眾，據十雉之城，群氏如蝟毛而起，四面雨射城中，城中鑿穴而處，負戶而汲，木石將盡，樵蘇乏竭，芻堯罄絕，於是乎發梁棟而用之，蜀以鐵鎖機關，既縱礨而又升焉爨陳焦之麥，柿梠桷之松，用能薪芻不匱，人畜取給，青煙傍起，櫪馬長鳴。凶醜駭而疑懼，乃闕地而攻。子攻命穴浚塹，寘湖鐳瓶以偵之，將穿城響作，因焚穬火熏之，潛氐殲焉。久之，安西之救至，竟免虎口之厄，全數百萬石之積。文契書於幕府，聖朝疇咨，進以顯秩，殊以幢蓋之制。而州之有司，乃以私隸數口，穀數十斛，考訊吏兵，以檟楚之辭連之。大將軍屢抗其疏曰；敦固守孤城，獨當群寇，以少禦眾，載離寒暑；臨危奮節，保穀全城。而雍州從事，忌敦勳效，極推小疵，非所以褒獎元功，宜解敦禁劾假授。詔書遽許，而子固以下獄發憤而卒也。
朝廷聞而傷之，策書曰：「皇帝咨故督守關中侯馬敦，忠勇果毅，率屬有方，固守孤城，危逼獲濟。寵秩未加，不幸喪亡，朕用悼焉。今追贈牙門將軍印綬，祠以少牢，魂而有靈，加玆寵榮」。然潔士之聞穢，其庸致思乎。若乃下吏之肆其噤害，則皆妒之徒也。嗟乎！妒之欺善，亦抑貿首之讎也。語曰：或見其子，慎無為善。言固可以若是，悲夫！昔承丘之戰，縣賁父御魯莊公，馬驚敗績。賁父曰：他日未嘗敗績，而今敗績，是無勇也。遂死之。圉人浴馬，有流矢在白肉。 公曰：非其罪也。乃誄之。漢明帝時有司馬叔持者，白日於都市，手劍父讎，視死如歸，亦命史臣班固為之誄。然則忠孝義烈之流，慷慨非命而死者，綴辭之士。 未之或遺也，天子既已策而贈之，微臣託乎舊史之末，敢闕其文哉？乃作誄曰：
知人未易，人未易之，嗟玆馬生，位末名卑，西戎華夏，乃奮其奇，保此洴城，救我邊危。彼邊奚危，城小粟富。子以渺身，而裁其守。兵無加衛，墉不增築， 婪婪群狄，豺虎競逐，鞏更恣睢，潛跱官寺；齊萬虢鬫，震驚台司。聲勢沸騰，種落煽熾，旌旗電舒，戈矛林植，彤珠星流，飛矢雨集，惴惴士女，號天以泣，爨麥而炊，負戶以汲，累卵之危，倒懸之急。馬生爰發，在險彌亮，精貫白日， 猛烈秋霜，稜威可厲，懦夫克壯，霑恩撫循，寒士挾纊。蠢蠢犬羊，阻眾陵寡，潛隧密攻，九地之下，愜愜窮城，氣若無假，昔命懸天，今也惟馬，惟此馬生，才博智瞻，偵以瓶壺，戾以長漸，鍾未見鋒，火以起焰，薰尸滿窟，掊穴以歛。木石匱竭，萁稈空虛。瞷然馬生，傲若有餘，蜀梁為礨，柿松為芻，守不乏械， 櫪有鳴駒。哀哀建威，身伏斧質，悠悠烈將，覆車喪器。戎釋我徒。顯誅我帥，以生易死，疇克不二。聖朝西顧，關右振惶，分我洴瘐，化為寇糧。實賴夫子，思漠彌長，咸使有勇，致命知方。我雖未學，聞之前典，十世宥能，表墓旌善。思人愛樹，甘棠勿翦，矧乃君子，功深疑淺，兩造未具，儲隸蓋鮮，孰是勳庸，而不獲免。猾哉部司，其心反側，斲善害能，醜正惡直。牧人逶迤，自公退食，聞穢鷹揚，曾不戢翼，忘爾大勞，猜爾小利，茍莫開懷，于何不至。慨慨馬生，硠硠高致，發憤囹圄，沒而猶視，嗚呼哀哉！
安平出奇，破齊克完；張孟運籌，危趙獲安；洴人賴子，猶彼談單。如何吝嫉， 搖之筆端。傾倉可賞，矧云私粟；狄隸可頒，況曰家僕。剔子雙龜，貫以三木， 功存洴城，身死洴獄。凡爾同圍，心焉摧剝，扶老攜幼，街號巷哭，嗚呼哀哉！明明天子，旌以殊恩，光光寵贈，乃牙其門，司勳班爵，亦兆後坤，死而有靈， 庶慰冤魂，嗚呼哀哉！
楊仲武誄
楊經字仲武，滎陽宛陵人。中領軍肅侯之曾孫，荊州刺使戴侯之孫 東武康侯之子也。八歲喪父，其母鄭氏，光祿勳密陵成侯之元女。操行甚高，恤養幼孤， 以保乂夫家而免諸艱難。戴侯、康侯多所論著，又善草隸之藝，子以玅年之秀， 固能綜覽義旨，而軌式模範矣 雖舅氏隆盛而孤貧守約，心安陋巷，體服菲薄，余甚奇之。若乃清才雋茂，盛德日新，毋見其進，未見其已也。既藉三葉世親之恩，而子之姑，余之伉儷焉。往歲卒於德宮里，喪服周次，綢繆累月，苟人必有心，此亦款誠之至也。不幸短命，春秋二十九，元康九年夏五月己亥卒，嗚呼哀哉！乃作誄曰：
伊子之先，奕葉熙隆，惟阻惟曾，載揚休風，顯考康侯，無祿早終，名器雖光， 勳業未融，篤生吾子，誕茂淑姿，克岐克嶷，知章知微，鉤深探賾，味道研幾， 匪直也人，邦家之輝。子之遘閔，曾為齔髫，如彼危根，當此衝猋。德之休明，靡幽不喬，弱冠流芳，俊聲清劭。爾舅惟榮，爾宗惟瘁，幼秉殊操，違豐安匱，撰錄先訓，俾無隕墜，舊文新藝，罔不必肄。潘揚之穆，有自來矣，矧乃今日， 慎終如史，爾休爾戚，如實在己，視予猶父，不得猶子，敬亦既篤，愛亦既深， 雖殊其年，實同厥心。日昃景西，望子朝陰，如何短拆，皆世湮沉，嗚呼哀哉！ 寢疾彌留，守茲孝友，臨命忘身，顧戀慈母，痛心疾首，噭噭同生，悽悽諸舅。 春蘭擢莖，方茂奇華，荊寶挺樸，將剖於和，含芳委曜，毀璧摧柯，嗚呼仲武， 痛哉奈何。德宮之艱，同次外寢，惟我與爾，對筵接枕，自時迄今，曾未盈稔，姑姪繼隕，何痛斯甚，嗚呼哀哉！披帙散書，屢睹遺文，有造有寫，或草或真，執玩周復，想見其人，紙勞於手，涕沾於巾，龜筮既襲，埏隧既開，痛矣楊子， 與世長乖。朝濟洛川，夕次山隈，歸鳥頡頏，行雲徘徊。臨穴永訣，撫櫬盡哀， 遺形莫紹，增痛余懷，魂兮往矣，梁木實摧，嗚呼哀哉！
宜城宣君誄
行成于己，名生于人，考終定謚，實曰宣君。祝宗蒞事，卿相奉引輕車整駕，介士列陣，鸞輅依容，轀車升櫬。
瘐尚書誄
寬而能懷，威而不猛，化行如形，民應如影。曀曀虛座，翩翩玄幕，几席生塵，空館寥廓。
南陽長公主誄
昔唐女嬪媯，書敘釐降之美；周姬適齊，詩詠肅雍之歌；漢之新野，以節義垂號千載，伊晉之獻主，以聰明睿智，考終定謚，茲可為母儀純備，邁宗古烈者矣。以惜乎不永，背世湮沉，爰託素旂，氏章徽音。 主之誕育，既篡洪冑，德之休明，亦固天授，思心婉孿，淑質純茂，母儀不忒， 內則靡疚。肇自弱笄，有馥其芬，言告言歸，作合於荀。在貴思降，處逸能勤，上虔諸姑，傍接夫嬪，內諧閨閾，外和族姻，終溫且惠，淑慎其身。積善餘慶， 啟茲名胤，厲以惠肅，誨以柔順。主實體化，不言而信。二子尊式，匪嚴而峻。 於穆獻后，奕代熙盛，重作大司，黎牧火正，國之仁姑，家之慈母。天道甫賢，宜享遐壽，如何短命，曾不華首，寢疾弗興，繁榮摧朽，嗚呼哀哉！
容車戒路，祖奠在庭，騑驂躊躇，服馬悲鳴，皇輿親臨，望旗失聲，列辟咸起，灑淚霑纓，嗚呼哀哉！既次墓門，降柩升輴，靈衣從風，素墓生塵，明燎守夜， 疏紼俟晨。噭噭遺嗣，煢煢孤臣，號無廢音，涕不輟巾。
皇女誄
厥初在鞠，王盾華繁，玄髮脩曜，蛾眉連涓，清顱橫流，明眸朗鮮，迎時夙智，望歲能言。亦既免懷，提攜紫庭，聰慧機警，授色應聲，亹亹其進，好曰之經，辭令容止，閑於幼齡。猗猗春蘭，柔條含芳，落英彫矣，從風飄揚。玅好弱媛， 窈窕淑良。孰是人斯，而離斯殃。靈殯既祖，次此暴廬。披攬遺物，徘徊舊居，手澤未改，領膩如初，孤魂遐逝，存亡永殊，嗚呼哀哉！
賈充誄
年逾知命，位極人臣，家無餘祿，貴而食貧。
關中詩十六章
元康六年 氏賊齊萬年於關中
反亂既平 帝命諸臣作關中詩
一
於皇時晉，受命既固。三祖在天，聖皇紹祚。德博化光，刑簡枉錯，惟火不戒，延我寶庫。
二
蠢爾戎狄，狡馬思肆。與我國青，窺我利器。嶽牧慮殊，威懷理二。將無專策，兵不素肄。
三
翹翹趙王，請徒三萬。朝議惟疑，未逞斯願。桓桓梁征，高牙乃建。旗蓋相望，偏師作援。
四
虎視眈眈，威比好畤。素甲日耀，玄幕雲起。誰其繼之，夏侯卿士。惟系惟處，別營棋跱。
五
夫豈無謀，戎士承平。守有完郛，戰有全兵。鋒交卒奔，孰免孟明。飛檄秦郊，告敗上京。
六
周殉師令，身膏氏斧。人之云亡，貞節克舉。盧播違命，投畀朔土。為法受惡，誰謂荼苦。
七
哀此黎元，無罪無辜肝腦塗地，白骨交衢。夫行妻寡，父出子孤。俾我晉民，化為狄俘。
八
亂離斯瘼，日月其稔。天子是矜，旰食晏寢。主憂臣勞，孰不祇懍。愧無獻納，尸素以甚。
九
皇赫斯怒，爰整精銳。命彼上谷，指日遄逝。親奉成規；稜威遐厲。首陷中庭，揚聲萬計。
十
兵固詭道，先聲後實。聞之有司，以萬為一。紂之不善，我未之必。虛晶涵德，繆彰甲吉。
十一
雍門不啟，陳洴危偪。觀遂虎奮，感恩輸力。重圍克解。危城載色。豈曰無過，功亦不測。
十二
情固萬端，于何不有。紛紜齊萬，亦孔之醜。曰納其降，曰梟其首。疇真可掩，孰偽可九。
十三
既徵爾辭，既蔽爾訟。當乃明實，否則證空。好爵既縻，顯戮亦從。不見竇林，伏尸漢邦。
十四
周人之詩，實曰採薇。北難玁狁，西患昆夷。以古況今，何足曜威。徒愍斯民，我心傷悲。
十五
斯民如何，荼毒于秦。師旅既加，饑饉是因。疫癘淫行，荊棘成榛。絳陽之粟，浮于渭濱。
十六
明明天子，視民如傷。申命群司，保爾封疆。靡暴于眾，無陵于疆。惴惴寡弱，如熙春陽。
為賈謐作贈陸機十一章
一
肇自初創，二儀絪縕。粵有生民，伏羲始君。結繩闡化，八象成文。茫茫九有，區域以分。
二
神農更王，軒轅承紀。畫野離疆，爰封眾子。夏殷既襲，宗周繼祀。綿綿瓜瓞，六國互峙。
三
彊秦兼併，吞滅四隅。子嬰面櫬，漢祖膺圖。靈獻微弱，在涅則渝。三雄鼎足，孫啟南吳。
四
南吳伊何，僭號稱王。大晉統天，仁風遐揚。偽孫銜璧，奉土歸疆。婉婉長離，凌江而翔。
五
長離云誰，咨爾陸生。鶴鳴九皋，猶載厥聲。況乃海隅，播名上京。爰應旌招，撫翼宰庭。
六
儲皇之選，實簡惟良。英英朱鸞，來自南岡。曜藻崇正，玄冕周裳。如彼蘭蕙，載採其芳。
七
藩岳作鎮，輔我京室。旋反桑梓，帝弟作弼。或云國宦，清塗攸失。吾子洗然，恬淡自逸。
八
廊廟惟清，俊義是延。擢應嘉舉，自國而遷。齊轡群龍，光讚納言。優游省闥，珥筆華軒。
九
昔余與子，繾綣東朝。雖禮以賓，情通友僚。嬉娛絲竹，撫髀舞韶。修日朗月，攜手逍遙。
十
自我離群，二週于今。雖簡其面，分著情深。予其超矣，實慰我心。發言為詩，俟望好音。
十一
欲崇其高，必重其層。立德之柄，莫匪安桓。在南稱甘，度北則橙，崇子鋒穎，不頹不崩。
北芒送別王世胄
朱鑣既揚，四轡既整。駕言餞行，告離芒嶺。情有遷延，日無餘影迴轅南翔，心馬北騁。
家風詩
綰髮綰髮，髮亦鬒止。日祇日祇，敬亦慎止。靡專靡有，受之父母。鳴鶴匪何，析薪弗荷。隱憂孔疚，我堂靡構。義方既訓，家道穎穎。豈敢荒寧，一日三省。
於賈謐作講漢書
治道在儒，弘儒在人。顯允魯侯，文質彬彬。筆下摛藻，席上敷珍。前宜惟辨，舊史惟新。惟新爾史，既辨爾疑。延我寮友，講此微辭。
離合
佃漁始化，人民穴處。意守醇樸，音應律呂。桑梓被源，卉木在野。錫鸞未設，金石弗舉。害咎蠲消，吉德流晉。谿谷可安，奚作棟宇。嫣然以禧，焉懼外侮。熙神委命，已求多祜。嘆彼季末，口出擇語。誰能默識，言喪厥所。壟畝之諺， 龍潛巖阻。尟義崇亂，少長失敘。
金谷集作詩
王生和鼎實，石子鎮海沂。親友各言邁，中心悵有違。何以敘離思，攜手遊郊畿。朝發晉京陽，夕次金谷湄。迴谿縈曲阻，峻阪路威夷。綠池泛淡淡，青柳何依依。濫泉龍麟，瀾作激波連珠揮。前庭樹沙棠，後園植烏椑。靈宥繁石榴，茂林列芳梨。飲至臨華沼，遷作登隆坻。玄醴染朱顏，但愬杯行遲。揚桴輔靈鼓， 簫管清且悲。春滎誰不慕，歲寒良獨希。投分寄石友，白首同所歸。
河陽縣作二首
一
微身輕蟬翼，弱冠忝嘉招。在疚妨賢路，再升上宰朝。猥荷公叔舉，連陪廁王寮。長嘯歸東山，擁來耨時苗。幽谷茂纖葛，峻巖敷榮條。落英隕林趾，飛莖秀陵喬。畀高亦何常，升降在一朝。徒恨良時泰，小人道遂消。譬如野田蓬，幹流隨風飄。昔倦都邑游，今掌河朔徭。登城眷南顧，凱風揚微綃。洪流何浩蕩，修芒鬱岧嶢。誰謂晉京遠，室爾身實遼。誰謂邑宰輕，令名患不劭。人生天地間，百年孰能要。敥如敲石火，瞥若截道飆。齊都無遺聲，同鄉有餘謠。福謙在純約，害盈由矜驕。雖無君人德，視民庶不恌。
二
日夕陰雲起，登城望洪河。川氣冒山嶺，驚湍激言阿。歸雁映蘭畤，游魚動圓波。鳴蟬厲寒音，時菊耀秋華。引領望宗室，南路在伐柯。大廈免無睹，崇芒鬱嵯峨。總總都邑人，擾擾俗化訛。依水類浮萍，寄松似懸蘿。朱博抖奇慢，楚風被琅琊。曲蓬何以直，托身以叢麻。黔黎竟何常，政成在民和。位同單父邑，愧無子賤歌。豈敢陋微官，但恐忝所荷。
在懷縣作二首
南陸迎修景，朱明送末垂。初伏啟新節，隆暑方赫曦。朝想慶雲興，夕遲白日移。揮汗辭中宇，登城臨清池。涼飆自遠集，輕襟隨風吹。靈囿耀華果，通衢列高椅。瓜瓞蔓長苞，薑芋紛廣畦。稻栽肅芊芊，黍苗何離離。虛薄泛時用， 位微明日高。驅役宰兩邑，政績竟無施。自我違京輦，四載迄于斯。器非廊廟姿，屢出固其宜。徒懷越鳥志，眷戀想南枝。
春秋代遷，逝四運紛可喜。寵辱易不驚，戀本難為。思我來冰未泮，時暑忽隆熾。 感此還期淹，歎彼年往駛。登城望郊甸，游目歷朝寺。小國寡民務，終日寂無事。 白水過庭激，綠槐夾門植。信美非吾土，祇攪懷歸志。眷然顧鞏洛，山川邈離異。 願言旋舊鄉，畏此簡書忌。祇奉社稷守，恪居處職司。
內顧詩二首
靜居懷所歡，登城望四澤。春草鬱青青，桑柘何奕奕，芳林振朱榮，淥水激素石。初征冰未泮，忽焉袗稀谷。漫漫三千里，迢迢遠行客。馳情戀朱顏，寸陰過盈尺。夜愁極清晨，朝悲終日夕。山川信悠永，願言良弗獲。引領訊歸期，沉思不可釋。
獨悲安所慕，人生若朝露。綿邈寄絕域，眷戀想平素。爾情既來追，我心亦還顧。形體隔不達，精爽交中路。不見山下松，隆冬不易故。不見澗邊柏，歲寒守一度。無謂希見疏，在遠方彌固。
悼亡詩三首
一
荏苒冬春樹，寒暑忽流易。之子歸窮泉，重爙永幽隔。私懷誰克從，淹留亦何益。蠅俛恭朝命，迴心反初役。望廬思其人，入室想所歷。幃屏無彷彿，翰墨有餘跡。流芳未及歇，遺挂猶在壁。悵怳如或存，周遑忡驚惕。如彼翰林鳥，雙棲一朝隻。如彼游川魚，比目中路析。春風緣隙來，晨霤承簷滴。寢息何時忘，沉憂日盈積。庶幾有時衰，莊岳猶可擊。
二
皎皎窗中月，照我室南端。清商應秋至，溽暑隨節闌。凜凜涼風生，始覺夏衾單。豈曰無重纊，誰與同歲寒。歲寒無與同，朗月何朧朧。展轉盻枕席，長簟
靜床空。床空委清塵，室虛來悲風。獨無李氏靈，彷彿睹爾容。撫衿長歎息，不覺涕霑胸。霑胸安能已，悲懷從中起。寢興目存形，遺音猶在耳。上慚東門吳，下愧蒙莊子。賦詩欲言志，此志難具紀。命也可奈何，長戚自令鄙。
三
曜靈運天機，四節代遷逝。淒淒朝露凝，烈烈夕風厲。奈何悼淑儷，遺容永潛翳。念此如昨日，誰知己卒歲。改服從朝政，哀心寄私制。茵幬張故房，朔望臨爾祭。爾祭詎幾時，朔望忽復盡。衾裳一毀撤，千載不復引。亹亹期月周，戚戚彌相愍。悲懷感物來，泣涕應情隕。駕言陟東阜，望墳思紆軫。徘徊墟墓間，欲去復不忍。徘徊不忍去，徙倚步踟躕。落葉委埏側，枯荄帶墳隅。孤魂獨煢煢，安知靈與無。投心遵朝命，揮涕強就車。誰謂帝宮遠，路極悲有餘。
哀詩
漼如葉落樹，邈若雨絕天。雨絕有歸雲，葉落何時連。山氣冒岡嶺，長風鼓松柏。 堂虛聞鳥聲，室暗如日夕。晝愁奄逮昏，夜思忽終昔。展轉獨悲窮，泣下沾枕席。 人居天地間，飄若遠行客。先後詎能幾，誰能弊金石。
思子詩
造化甄品物，天地代虛盈。奈何念稚子，懷奇隕幼齡。追想存彷彿，感道傷中情。 一往何時還，千載不復生。
別詩
堪為成都王軍司馬
岳送至北邙別作詩
微微髮膚，受之父母；峨峨王侯，中外之首。子親伊姑，我父唯舅。
閣柱謠
閣中有大牛，王濟鞅，裴楷鞦，和嶠刺促不得休。
本傳
潘岳字安仁，滎陽中牟人也。祖瑾安平太守，父苾琅琊內史；岳少以才穎見稱， 鄉邑號為奇童。謂終，賈之儔也。早辟司空太尉府，舉秀才。太始中，武帝躬耕作田，岳作賦以美其事。………
岳才名冠世，為眾所疾，遂棲遲十年，出為河陽令，負其才而鬱鬱不得志。時尚書僕射山濤領吏部，王濟裴楷筆、並為帝所親遇，岳內非之，題閣道為謠後，轉懷令。時以逆旅逐末廢農，奸淫亡命多所依湊，敗亂法度，敕當除之。十里一官攡，使老小貧戶守之。又差吏掌主，依客舍收錢。岳上其議，朝廷從之。岳頻宰二邑，勤于政績，調補尚書度支郎，遷廷尉平，以公事免。楊峻輔政，高選吏佐， 引岳為太復主簿。峻誅，除名。
初，譙人公孫宏少孤貧，客田于河陽，善鼓琴，頗屬文，岳之為河陽令，愛其才藝，待之甚厚。至是，宏為楚王瑋長史，專殺生之政。時駿綱紀皆當從坐，同署主簿朱振己就戮。岳其夕取急在外，宏言之瑋，謂之假吏，故得免。未幾選為長安令。作《西征賦》，述所經人物山水，文清旨詣。辭多不錄。徵補博士，未召， 以母疾輒去官，免。尋為著作郎，轉散騎侍郎，遷給事黃門侍郎。
岳性輕躁，趨勢利，與石崇等諂事賈謐。每候其出，與石崇輒望塵而拜。搆愍懷之，文越之辭也。謐二十四友，岳為其首。謐《晉書限斷》，亦岳之辭也。其母數誚之曰：爾當知足而乾沒不已乎？而岳終不能改。既仕宦不達，乃作《閑居賦》……。
初，苾為琅琊內史，孫秀為小史給岳，而狡黠自喜。岳惡其為人，數撻辱之，秀常銜忿。及趙王倫輔政，秀為中書令。岳于省內謂秀曰：「孫令猶憶疇昔周旋不？」答曰：“「中心藏之，何日忘之」。岳於是自知不免。俄而秀遂誣岳及石崇、歐陽建謀奉淮南王允、齊王冏為亂，誅之，夷三族。岳將詣市，與母別曰：「負阿母」。初被收，俱不相知，石崇已送在市，岳後至，崇謂之曰：「安仁，卿亦負爾邪」！岳曰：「可謂白首同所歸」。岳《金谷詩》云：「投分寄石友，白首同所歸」。乃成其讖。岳母及兄侍御史釋、弟燕令豹、司徒掾據，據弟詵，兄弟之子，己出之女，無長幼一時被害，惟釋子伯武逃難得免。而豹女與其母相抱號呼不可解，會詔原之。
岳美姿儀，辭藻絕麗，尤善為哀誄之文。少時常挾彈出洛陽道，婦人遇之者，皆連手縈繞，投之以果，遂滿車而歸。時張載甚醜，每行，小兒以瓦石擲之，委頓而反。史臣曰：安仁思緒雲騫，辭鋒景煥，前史儔於賈宜，先達方之士衡，賈論政範。源王化之幽賾，潘著哀辭，貫人靈之情性，機文譽海韞蓬山而育蕪，岳藻如江濯美景而增絢，混三家以通校，為二賢之亞匹矣。然其挾彈盈果，拜塵趨貴，蔑棄倚門之訓，乾沒不逞之間，思才也，而有斯行也，天之所賦，何其駁歟！
贊曰：岳實含章，藻思抑揚，趨權胄勢，終亦罹殃。
潘岳诗全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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